天已微亮,草庐外响起几只喜鹊的叽喳声,悦耳动听。门前松树上窜出两只花鼠,闪电般追逐奔跑。顷刻间,纵身跃上枝头,展开肋下短翅向对面山崖滑翔飞去。
山谷中虎狼哮声偶有传来,惊扰到老祖休息。他调整身子,重新端坐。过了会又僵坐不动,不知是睡是醒。
庄周体内草珠与定海珠转动不止,循环稳定。白,绿两道光色漫透全身,青筋毕显。
千叶俯在木榻边,手托腮帮。双眸时睁时闭,不住地点头。
正当此时,山谷中涌起一阵狂风袭扰草庐。庐子简陋,风流穿透茅草钻进屋来。
千叶后脊一凉,耸了耸肩,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她睁开惺忪睡眼,模糊地的看向庄周,“啊”的一声尖叫,喜上心头。自语道:“公子唇色红润,周身肤色复归于前,神态……神态似乎也有了变化。”
手指贴在庄周额头上,感到体温回升,不似之前冰凉如铁!
她嘴角含笑,默默念叨:“定海珠与草珠的灵力果然非同一般。半夜之间居然有如此神效。”心中越来越兴奋,笃定他很快就要复苏啦。
忽然,她突发奇想:也不知他初醒后,第一句话会说些什么!
以她对他的了解,猜测他八成会说:千叶姐姐,这究竟是哪儿?我这是怎么了?
一念即此,噗呲一乐。心里艳阳高照,便不觉得冷了。
老祖闷哼一声,也被冷风吹醒,开口道:“小丫头是醒的早了,还是一夜未眠?那臭小子可有动静?”
千叶回道:“千叶看护公子,半睡半醒!公子神色已复,却还未醒转,照此情形想来也用不了多久啦。”
老祖笑道:“那便再好不过,老夫还等着收他为徒哩!”
他顿了顿,又道:“是了,你是镇海王的义女,老王爷法力无边,可曾教你几招不得了的法术?”
千叶回道:“来去匆忙,王爷未能亲自指点,让千叶引以为憾。可是,千叶却亲自领教过镇海王的一招,“幽船蜃影”。在我眼前无形中幻出分身,真是厉害之极。”
她心道:他收庄周为徒,奇相收我为女。这二人同是隐海一等的高手,当日隐海会盟,两人比拼又曾势均力敌……
她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既有趣又微妙,老祖此刻询问她,不知是否在探听奇相功力!
不及多想,老祖冷笑道:“哼,幽天九波诀!老夫当年也曾领教过!确是神出鬼没,亦幻亦真。镇海王天纵奇才,风度翩雅,让我这丧家独夫好生羡慕。”
千叶闻言,心想:两人位置相当,武艺不相上下,然而命运天差地别。
老祖沉默了片刻,长叹道:“当日,老夫终是没能制住裂水龙象鲸,令它撞倒玉柱,挣脱锁链咆哮而去。隐海岛屿,村庄饱受其害,致使黎民失所,生灵涂炭。”
“老夫虽被陷害,但是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所见者众多,自然有口难辩。国主知我委屈,苦于无人对峙,庇护不了我,于是将我削除海籍。”
“长公主本就嫌我貌丑,只因国主施压,无奈之下才同意嫁与我。那时节,我放走圣兽,她直言我心肠狠恶,上书她的父王,想要悔婚。”
“国主不允,她一时气短,跳下了云崖。”
说到此处,老祖停顿了片刻,仰头唏嘘。
他又道:“哼,老夫获罪当日,那些昨夜里还与我称兄道弟的公侯,与我声色犬马的权贵,无一人为我辩护。唯有交往平平,有过争斗的镇海王在力保我的性命。”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老夫一夜之间看清世事,心凉如水。只盼着国主将我斩首,了却此生罢了。”
千叶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头可断,血可流,恨不可消。老祖因花叶蛇陷害才致如此。大仇未报,岂可轻言生气?非是千叶口快,老祖此种心态,着实让人看不起……”
她一语说罢,想起他妻离友散,命悬一线。心想,若换作自己也不知会做何举措。
当下忍住,不再继续说下去。
老祖闻言不怒反喜,笑道:“小丫头说得直率,骂得脆生!老夫被逐后也想通此节!富贵荣华,锦衣玉食,名利权柄,都是镜花水月,过眼烟云。”
“自此后,老夫只想屠戮花叶蛇那厮,以报血海深仇。可恨的是,自我放出圣兽后,那厮海域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可怜见我,那厮终于露出踪影。”牙齿嘎嘣脆响,一掌挥舞将屋内石桌裂碎。
老祖冷道:“既然老王爷已去擒拿,老夫此刻倒不必急于一时。若王爷捉了那厮,必然送去隐海请国主发落。”
千叶道:“老祖真是料事如神,我曾与王爷有约,若拿住花叶蛇,让象罔往鹿溪寻我。”
老祖道:“再好不过!等象罔回归,老夫自去瀛圣宫与那厮当堂对峙,讨回亏欠我几十年的公道!”
千叶面容微蹙,想起她去漫山之时,老祖对奇相的评判,稍一迟疑,说道:“老祖当日定是听过往流民提及漫山淫恶之事,以为多年未见,镇海王大变失节,叫我小心谨慎。然而当日老祖获罪之时,他却独立鳌头力保劝谏。”
“我听闻,当日隐海一战,你二人难解难分,只打成平手。今日观之,单从此事来看,怕是我义父胜出一筹。”
老祖何等江湖,立刻听出她言外之意,大笑道:“小丫头说的不错,镇海王大人品德,倒是老祖我小人之心啦。”
千叶也笑道:“老祖心胸坦荡,却也不失为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正人君子,正人君子……”老祖翻复念叨,摇了摇头,叹道:“自流落他乡,这些年来亦正亦邪,心魔难除。早已不如当年那般风光齐月。”
面纱之下,两只眼眸时而涣散,时而凝聚,映着屋内的烛火。他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想起那片令他欢喜又厌恶,怀念而又害怕的万里海波。
“我在哪,这是哪儿?”忽然间,一记粗声透彻草庐。时间瞬间凝结,老祖与千叶纷纷转头,表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