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普代克曾说:“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和卡尔维诺三人为我们做着完美的梦,三人之中,卡尔维诺最温暖而明亮。”“他对嵌埋在动物、植物、历史和宇宙脉络中的人性真理最感好奇;他的一切探究全都围绕着‘我们将如何生活’的核心问题在打转。”

10月15日是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1923年10月15日—1985年9月19日)百年诞辰。

从上半年开始,全球许多城市开始纪念这位作家,他两岁前居住的城市古巴哈瓦那决定成立卡尔维诺小说奖来纪念他;由卡尔维诺作品改编的影视剧如《困难的爱》《马可瓦尔多》等片及访谈纪录片在各地放映;根据作品《看不见的城市》《宇宙奇趣》等创作的艺术作品举办相关展览;西班牙社从16世纪字母表汲取灵感重新设计出版了《看不见的城市》一书,意大利出版社以及企鹅兰登旗下经典系列则分别推出了卡尔维诺作品全新纪念版本......

▲ 企鹅兰登卡尔维诺经典系列封面

这位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作家总是尝试用各种手法表现当代人的生活和心灵,他著有小说《分成两半的子爵》《树上的男爵》《不存在的骑士》《看不见的城市》等,深受当代中外作家推崇。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曾将卡尔维诺与博尔赫斯、马尔克斯作比,认为三人之中“卡尔维诺最为温暖明亮”。

卡尔维诺的作品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被译介到国内,在思想和创作上影响了以王小波、阿城为代表的一大批中国作家,评论家李敬泽称其为“飞鸟式的作家”,作家莫言直言“卡尔维诺的书值得反复阅读”。卡尔维诺也是许多读者心目中的文学大师,甚至成为了某种符号和象征。

然而真正引起中国读者的关注还需等到新世纪之后:译林出版社自2001年起,先后出版有由吕同六、张洁主编的“卡尔维诺文集”、“卡尔维诺作品集”平装单行本、“卡尔维诺经典”精装典藏版、更具现代感的“卡尔维诺作品”套系,以及近期我们看到的全新“卡尔维诺百年诞辰纪念版”及首次出版的卡尔维诺传记《生活在树上:卡尔维诺传》。据悉,2024年,译林出版社还将陆续推出《卡尔维诺书信集》(1941—1985)。

▲ “卡尔维诺百年诞辰纪念版”

其中,由两位昔日挚友卢卡·巴拉内利和埃内斯托·费里罗编撰的《生活在树上:卡尔维诺传》依据的是蒙达多利出版社2022年最新百年诞辰纪念版本,收录日记、信件、私人回忆、同时代文章近二十万字及300余幅珍贵老照片,部分图片来自卡尔维诺家庭珍藏,由遗孀埃丝特·卡尔维诺首次公开,书中可以读到卡尔维诺的家族记忆、学生岁月,与利古里亚的渊源,青年参与游击战的经历,在埃伊纳乌迪出版社的编辑时光;倾听卡尔维诺谈“为什么写作”,深入了解写作的必要条件、特殊笔调,翻译的深层含义……这是一份知识分子的传记,更是卡尔维诺如何“成为卡尔维诺”的故事。

[意]卢卡·巴拉内利、[意]埃内斯托·费里罗 / 著

毕艳红 / 译

译林出版社

“我对别处充满憧憬。”纵观卡尔维诺的一生,在罗马、都灵、巴黎与圣雷莫之间游历,留下轻盈奇妙的幻想和温暖明亮的记忆。

卡尔维诺是一位拥有奇妙幻想的学者,一位长期孤独的、痴迷于实验的作家,一位时而现实主义时而童话式的叙事作家,一位身份多变、多形式、难以捉摸的作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承担起意大利文学、文化的长期使命,跻身意大利二十世纪后期最伟大的经典叙事作家之列。毕生旅居的城市给他的写作方式、信仰的形成和转变提供了基石,圣雷莫、罗马、都灵、巴黎、纽约等等作为记忆之地的风景在《生活在树上:卡尔维诺传》中一再重现。卡尔维诺不断谈及不同城市的游历对他产生的影响:“在米兰和都灵奔波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在都灵停下了脚步,成为朱利奥·埃伊纳乌迪以及与他共事的其他人的朋友与合作者……于是,此后大约十五年我一直是出版社的编辑。”而到了六七十年代,卡尔维诺已经成为一名国际化的作家,创作出《看不见的城市》《马可瓦尔多》《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等众多我们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走出那方天地是我在重蹈出生的创伤,只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卡尔维诺坦言。

以下文字选自《生活在树上:卡尔维诺传》,在卡尔维诺看来,“传记或个人信息属于极为隐私的内容。公开这些信息犹如进行心理分析。(至少我认为,我从未进行过心理分析。)”通过这些首次公开的照片与未刊登手稿内容,我们将发现卡尔维诺的童年成长如何影响了他一生怀疑精神与探索精神的品质。

▲ 1975年,卡尔维诺绘制的两幅滑稽自画像

1985年夏天,伊塔洛·卡尔维诺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星期,他在《美国讲稿》中如此热情洋溢地写道:写作意味着“尽可能准确地解释事物的感性方面”。这是一种具有遗嘱性质的陈述,同时也是在宣告自己忠于工作的原因。很少有作家会像卡尔维诺这样,几乎在每部作品中,都不断地对自己的创作意义发出疑问:可能的策略,选择的内在必要性、合理性和连贯性。这种对精确的追求,这种确定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的无穷系列关系的前提,正是“母胎里”就镌刻下的、卡尔维诺携带的遗传密码。这是来自父母双方以思维为主导的密码:父亲是农学家,母亲是植物学家(正是因为共同的科研兴趣使得他们在一次科学交流中相识),舅舅埃菲西奥则是化学家。如果不从卡尔维诺父母出版的那几百本小册子开始讲述,那么就无从理解卡尔维诺。他将这些小册子存放在家中的一个具有“自由风格”的旧橱柜中。换句话说,我们要从这些丰富的出版物的摆放方式去理解卡尔维诺:他试图将顺序、名称、系列关系、因果关系等等框架归结为自然的连续组合创造,归结为永远变化发展的、持续而严格的实验,这一空间似乎受到某个幻想事件的无限灵感的支配。谈到家人的科学天赋时(他的弟弟弗洛里亚诺也极具科学天赋,是国际知名的地质学家,也是热那亚大学的教授),卡尔维诺用他那典型的自嘲式口吻评判道:“我是家族的败类,家族中唯一的文人。”事实上,他作为作家所从事的工作,恰恰是追随父亲的脚步,力图将一种由精确方法支配的反思和研究嫁接到文学这一古怪而多变的主干上。因此,这是在用其他语言,用同样取得丰硕成果的其他规则继续进行一定程度的科学研究。恰恰是科技兴趣与文学研究的交融成就了意大利二十世纪最真实的新兴作家——加达、卡尔维诺、普里莫·莱维,尽管他们的落脚点各有不同,但他们游刃有余地超越了对现实的纯印象解读。

▲ 幼儿时期的卡尔维诺

马里奥·卡尔维诺出身于圣雷莫一个古老的家族,但他对农业学的热情促使他在二十世纪初先后奔赴墨西哥与古巴,并在那里旅居三十年之久,在墨西哥首都担任农业实验站主任。

马里奥·卡尔维诺与妻子埃维莉娜(埃娃)·马梅利通过书信相识,随后他短暂地回到意大利,二人于1920年10月30日结婚,并在婚后一同前往古巴。马梅利一家祖籍萨萨里;乔万尼·巴蒂斯塔很可能是国家机关职员,与妻子马达莱娜·库贝杜育有五个孩子:埃菲西奥、埃维莉娜、安东尼奥、朱塞平娜、罗穆阿尔多。乔万尼·巴蒂斯塔英年早逝之后,马达莱娜坚定地撑起了整个家。几个孩子要么成为行业翘楚,要么担任军事要职(比如罗穆阿尔多)。特别是埃娃,她从帕维亚大学自然科学专业毕业之后,成为卡利亚里大学植物学专业的讲师。她的意大利语非常精准,完全不受口语交流中存在的语言、语法、句法近似问题的影响——这一重要细节完美地解释了其子伊塔洛·卡尔维诺语言表达精准的原因,他拒绝不准确、含糊不清的内容。伊塔洛·卡尔维诺的不喜言谈与他散文的晶莹剔透也源于此。他写给多梅尼科·雷亚的一封题为《论简练》的信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你问我为什么总是简洁明了。原因不止一个。首先,这是出于我的需要,因为我从事文职工作,所以受制于工业生产的狂热节奏,它支配并塑造着我们的思想。其次,这是出于风格的选择,我力图尽我所能保持对经典作品的忠诚。再者,是性格使然,这是我的利古里亚的先辈们的宝贵财富的延续,是从不容忽视的血统。最后,最重要的是,出于道德信念,因为我认为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交流与了解的方式,比任何不受控制和欺骗性的传播都要好。但是,我要补充一下,这也是争论与宣传的需要,因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按照这种方式转变:但愿那些谈论自己的面孔或“自己的灵魂”的人能意识到,他们所说的内容空洞无物,不合时宜。不赘,你的朋友。(1954)

▲ 卡尔维诺与显微镜前的母亲

埃维莉娜·卡尔维诺(1886—1978),植物学家

那个孩子于1923年10月15日在哈瓦那附近的一个名为圣地亚哥·德·拉斯维加斯的村庄出生(后来,圣地亚哥也成为他参加游击队时使用的名字)。他取名为伊塔洛,这个名字“源自移民对他们的守护神的虔诚,但此名在家乡却非常响亮,有着卡尔杜齐之风范”。卡尔维诺一家于1925年返回圣雷莫。父亲买下了庞大的梅里迪纳别墅,它高耸于整座城市之上,藤蔓环绕,一棵巨大的九重葛爬满了整个内墙,并探出墙外。他受命领导着“奥拉齐奥·雷蒙多”花卉实验站,世界各国的年轻人经常光顾此地,但之后为实验站提供资助的加里波第银行破产,他就将别墅的花园作为教学与研究的场所。花园里满是奇花异草,其中包括那棵“假胡椒树”——柔毛肖乳香,后来成为《树上的男爵》中的树木的原型。

我父母最惹眼的特立独行之举就是他们豪迈的决不妥协的反教权主义:自小,在学校,我就学会了要拥有不同于他人的想法,而为了不盲从官方的思想,就要忍受来自上级和同伴的猜疑、歧视和嘲笑。因为我不去做弥撒,我没有像我同学那样受坚信礼,没有去上宗教课,在档案的宗教信仰一栏中,我父母填了“无”,我因此被人指指点点。我父母从小向我灌输的另一个思想就是仇视君主制,这是属于一个古老的具有共和党与马志尼思想的家庭的意识。(未曾出版的手稿,1953)

我母亲从来不认可生命就是浪费这一说法;对她而言,生命就是激情。因此,她一直过着植物园、家、研究室三点一线的生活,植物园里满是贴满标签的植物,家里九重葛爬满了墙面,如同一层挂毯,而研究室里全是植物标本,还有一台放在玻璃罩里的显微镜。她做事向来井井有条,不会犹疑不决,她将激情转化为责任,并以此为生。(1962)

伊塔洛在圣乔治学院上幼儿园,随后在瓦尔德西教会学校上小学。“我的童年没有什么悲惨的经历,我的生活环境优渥舒适,宁静祥和,色彩斑斓。虽然小矛盾不断,但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冲突,这就是当时我对世界的所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