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内，一个大约十六七岁模样的姑娘，正兴奋地探出头来朝外面张望。
“小姐，当心点。”车内陪着的小丫头紧张地提醒。
“到了吗到了吗？”那少女探出身子，急切地朝车夫问道。
“还要一条街呢，小姐别急，赶紧坐回去。”车夫回过头来，乐呵呵地回答。
小姑娘有些悻悻地坐下，正准备放下帘子。却猛然瞥见了对面药材铺里的身影。“停下！张伯，快停下！”
马车迅速地在李家药材铺门前停了下来，车子刚刚停稳，一个身影就从里面蹦了出来，直奔李长澜而去。
正站在门口和掌柜交代事情的李长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澜姐姐，我来啦！”李长澜立即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心里多少有些无奈。“快放手。”
“不放不放！”
“听话！”
“不听不听！”
“何殊！”
“好吧。”何殊不情不愿地放手。
“你怎么来了？”
“你不想见我吗？”
“嗯。”
“不好笑！”
“你先回府，我还有事情要办。”李长澜低头温言劝到，神情少见的柔和。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
“我有正事。”
“我爹说了，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正事。”
“你看我像你爹吗？”李长澜语气平平地吐出这句话。
“你！澜姐姐！你对我越来越狠心了！啊啊啊啊……”何殊气的在原地跺脚。
“吴掌柜，马上派人送表小姐回府，不得在街上逗留。”李长澜交代完毕，就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何殊一脸怨念地望着她的背影，却无计可施。
李长澜回府的时候，已近傍晚，正是要用晚饭的时间。李炳章难得地出现在前厅，杜氏、李长平也都在，何殊正伸长了脖子朝外面张望。一看见李长澜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就忍不住跳起来，又想扑过去，却被李长澜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只得乖乖坐了回去。
李长澜跨进门内，扫了一圈座上的人。李长平看到她，即刻不安地站了起来，一副惊慌的样子，“姐姐。”李长澜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却传来李炳章一声厉喝，“坐下！”李长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慌忙坐下，缩紧肩膀，眼神在李炳章、李长澜和杜氏身上不停来回游移。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长姐一同吃饭。
李长澜无谓地了笑，“没事，坐吧。”
李长澜明白李炳章那一声呵斥的意思，但她无所谓。
重要的不是坐在哪个位置吃饭，重要的是，谁决定这个家能吃上什么。她明白，杜氏开始按捺不住了。
“澜姐姐，快来快来，坐我这。”李长澜笑了笑，走到何殊身旁坐下。
“快看，我专门让张伯做了你爱吃的……你爱吃的……你爱吃的……”李长澜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何殊嘀咕了半天，突然气呼呼地把筷子朝桌上一丢。“哎呀，烦死了，我都不知道澜姐姐爱吃什么！”
李长澜笑了，拾起桌上的筷子重新递给她，“我爱吃什么不重要，你开心就好。喏，快吃吧。”
何殊乖乖接过来，李长澜也端起碗筷，开始吃饭。
“明日崔府的喜宴，长平去。”李炳章再次开口。
“好。”李长澜认真地吃饭，没有抬头看他，平静地回。
杜氏盯着她，渴望从她脸上看到些什么，但却一无所获。
“殊儿一起去。”
李长澜手上的筷子顿了一下，仍旧没有抬头，“好。”
“我不！舅舅，我不去。我要澜姐姐陪我。”
“殊儿，澜姐姐那么忙，哪有时间陪你。你就和平儿去吧，你俩年纪相当，也有话聊，一起作伴多好。”杜氏笑盈盈的开口。
“殊儿听话，回头舅舅给你爹写信，让你在这边多住些日子。”李炳章一脸慈爱地看着何殊。
“真的啊？”
“真的，舅舅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那可以。成交！”
“好，成交成交！”李炳章哈哈大笑。
李长澜终于抬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个人，做父亲没有什么可取，做舅舅倒是很称职，对何殊的宠爱向来溢于言表。这么多年，这种慈父的神情，她和李长平，都只在何殊来的时候，才能有幸得见。
但他最近对李长平的态度，倒颇值得注意。
晚饭后，李长澜带上子鸢，陪何殊到后院花园随意逛逛，但不知为何，两人都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索性就坐在园中的凉亭里闲聊。
已经到了八月中，凉意分明，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寒意透体。
李长澜站起身，“走吧，回去了。”
“澜姐姐，你说舅舅这次是不是有点奇怪？”何殊趴在栏杆上没动，呆望着天上的月亮说。
“哪里奇怪？”
“为什么要让长平哥哥代表他去崔府啊？他不是一直都不太喜欢他吗……”
“怎么会，长平是他唯一的儿子。”
“那他为什么要一直娶亲呢？”
“有钱的老爷不都这样，你舅舅可不是一般的有钱。”李长澜嘲讽似的。
“我爹就不这样，我爹说，他这辈子，有我娘和我就够了。”
“不是人人都能像你爹那样。”
“那你呢？”何殊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我什么？”李长澜困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何殊低了低头，“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跟长平哥哥出去呢。”
“嗯。”李长澜和何殊穿过回廊朝前院厢房走去，子鸢不远不近地在后跟着，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没再说话。
突然，回廊拐角的阴影里，扑出一个黑影，一双苍老的手死死抓住了李长澜袍子的下摆，李长澜下意识地伸出胳膊，迅速把何殊挡在身后。
匍匐在地上的人影用嘶哑的声音，反复念叨着什么。
片刻之后，李长澜终于听清了她的话，心中腾起凛然寒意，“救谁？！”
但趴在地上的人却似乎对李长澜的问话充耳不闻，仍旧喃喃地念着，“大小姐，救救她吧，救救她，救救她……”子鸢冲上来，用力拉开那个满头乱发，衣衫破旧的老婆子。
李长澜盯着她，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府里的？”她看向子鸢求证。
子鸢点了点头，“后厨打杂的，吴婆子。半聋了，平时就古里古怪的。”
“她要救谁？”李长澜皱眉。
子鸢没有说话，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电光火石般，李长澜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双桃目狰红的眼。
“是她？”
“嗯。”子鸢点了点头。
“还活着？”李长澜有些震惊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疯婆子。
“大概吧。不然她也不会来求救。”子鸢咬了咬嘴唇。
李长澜愣了，她快忘了家里还有这号人的存在。她以为她早就在某个夜里结束了她可悲的生命。
快三年了，她真的就只靠这个疯婆子送饭活着？
“要过去看看吗？”李长澜思忖了一下，“你去就行了。”
“好。”子鸢点头，转身欲走。
李长澜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吴婆，目光落在她蓬乱头顶的一根玉簪上，不由得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站住。”
“嗯？”子鸢回头。
“没让你现在去，明天再说。”
“可是……”子鸢看了一眼还趴在地上不停磕头的疯婆子。
“不是只要求救就能得到帮助。”李长澜说着，越过地上的疯婆子，拂袖而去。
还在震惊中的何殊反应过来，急忙跟上。一路不停地追问，“澜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了？她要救谁？你为什么不救？”
李长澜停住脚步，“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多问，快回去休息吧。”
何殊碰了个软钉子，知道她如果不想说，自己也问不出什么，只能悻悻作罢。
“小姐，真的不用去看一下吗？万一她……”子鸢收拾好李长澜的床铺，走到她书桌前，迟疑地开口。
“你那么关心她作什么？”李长澜放下手里的书，漫不经心地语气。
子鸢有些困惑，“我只是不明白，既然要帮她，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天，万一她今天晚上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
“第一，出了事，也是她自己的事。第二，我只说让你去看看，没说要帮她。清楚了吗？”
“是，知道了。”
“那下去吧。”李长澜看着子鸢轻轻阖上门退下，若有所思地起身踱步到窗前。